客栈里,站在窗前的贾妏看着陌生的街道,眼睛很是空洞。
自从进了京,她就没说过话了。
虽然是四姐妹,但是四妹妹贾敏跟她们不一样。
更多的时候是她们三姐妹一块儿玩,一块儿闹,一块儿……相依为命。
大姐死之前,她也收到她的信了。
当初回信的时候,她还曾跟她说,家里如果没办法把姐夫和外甥调离边境,那还不如就调到延绥来,相比于宁夏,延绥的战事更少些,闵家在延绥好歹也算大户,她能照顾一二的。
可是她最后收到的是姐姐、姐夫的死讯,两个外甥还一个不落的被安排进了前锋营。
贾妏不是没想过,把外甥女蓝枝接到身边,可蓝枝不同意,闵泰也不同意。
多年按在心底的伤痛,又这么被血淋淋的撕开了,她的心……特别特别的难过。
大哥不是她们以为的那么无情。
她们错了。
或者说,她们当初要给大哥写信……,一切都会不一样。
“娘!”
闵梅捧了一杯放凉的茶到她身边,“过去的事,我们不要再想了行吗?您这个样子,大舅舅只会更难过。您还不知道吧?大舅舅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
离开延绥的时候,她买了几个下人。
知道大舅舅要去找王家给大姨一家报仇,闵梅特意让最机灵的那个,跟过去看了。
“王家的人呢?”
贾妏终于说话了。
她倒是没太担心她哥。
这里是京城,王子腾又不是在职官员。
她现在担心的是大哥报一场仇,结果人家没啥大碍。
如果这样,就大哥的性子得气吐血。
“王二老爷被打伤了,他要告大舅舅。至于王大老爷……”闵梅顿了顿,“别看人家伤着,但大舅舅打不过他。”
人家是比她爹厉害多的武将,是京营曾经的主官。
闵梅都不知道,她大舅舅哪来的自信,能去打人家。
也不知道京里来人说了什么,她劝都没劝动,大舅舅只摸了摸她的头。
闵梅现在怀疑,这里面还有她们母女不知道的事情。
“……王子腾确实很厉害。”
四大家族里,他们这一辈中,王子腾算是前三的人物。
不过,他跟敬堂哥完全没法比。
如果敬堂哥没有……
想到大哥说敬堂哥如今在道观挑粪,贾妏面上的难过更甚。
伯父和父亲去世,如果敬堂哥能正常承袭爵位,大哥不会被逼到东跨院,她们姐妹也不会只剩她了。
“今天……大概不能去荣国府了。”
贾妏本来也不想去扰了侄女的喜事。
虽然侄女写来的信看着挺好,但是,她爹娘那里……
贾妏对女儿很抱歉,“回头我们找着柏哥儿,买个小院,关起门来过日子。”
“……都行的。”
能带着娘活着离开闵家,还把她娘的嫁妆全都带回来,闵梅就觉得可以了。
如今她有娘有弟弟,哪都行。
“娘,您看我们在哪里买院子好?”
“不去宁荣后街。”
贾妏第一时间就否决了家族和仆妇的聚集地,“我们……去百岁街那边。”
“百岁街在哪里啊?”
闵梅好奇,“离这里远吗?”
“不是很远了。”
贾妏不敢离家太近,可也不敢离家太远。
更何况儿子还在族学附学。
“等下午不太热的时候,娘带你去看看。”
还待说什么,房门却被敲响了,紧跟着小丫环就把门推开了,“太太,姑娘,宁国府那边的大太太来了。”
什么?
贾妏惊呆了,急奔出去的时候,沈柠刚从楼梯上到二楼。
“大嫂?”
自从出嫁,贾妏就再也没能回来过。
但是她始终记得大嫂对她们姐妹的善意,“您……您怎么来了?”
父亲给她们选的亲,看着都不太好,属于严重低嫁那种,但是,父亲还在那几年,她的日子过得特别的如意。
就是大姐、二姐那里,也是一样的。
只是没想到……
“我来接你回家。”
沈柠好像很平常的道:“今天是元春的大喜日子,你做姑妈的可不能哭。”
“……我,我真能去吗?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也等着你呢。”
沈柠上前,笑看跟着贾妏一起出来的女孩儿,“你是梅姐儿?”
“是!闵梅拜见大舅母!”
闵梅恭恭敬敬的给沈柠行了一礼。
“嗯,跟妹妹你小时候很像呢。”
沈柠笑着扶起她,朝贾妏道:“回家了,其他一切都不要再想了,你只要知道,家里有人盼着你就行。”
“可我到底……”
“和离怎么了?和离你就不是贾家的女儿了?就不是元春的姑妈了?”
“大嫂”
贾妏哽咽。
沈柠伸手,把她控制不住的眼泪擦了一下,“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们,你要是怨怪我们,就不……”
“我回!”
贾妏忙摇头,她知道,大嫂那些年过得也不好,“大嫂,谢谢您。”
一路上,她听大哥说了家里的许多事。
感觉东府大嫂若还陷在曾经的自怨自苦中,就算能熬过生产这关,家里……也不会有如今的兴盛。
而大哥肯定还在东跨院里浑浑噩噩,努力败家里的银子。
他在自己家都直不起腰,事事受老太太管教,又如何能跑那么远的,替她伸头?
贾妏深深的行了一礼。
“快起来,再谢我可就恼了。”
沈柠忙拉起,“别忘了,你喊我一声嫂子呢。”
她挺羞愧的,红楼里没有出现的人,哪怕有原身记忆,她也下意识的忽略了。
“走!”沈柠一手拉着一个,“我带你们回家。”
“大舅妈,我大舅舅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家里不管他吗?”
闵梅感觉出对方的善意,忍不住就想问她特别关心的大舅。
“唔,你大表哥去五城兵马司了。”
沈柠笑,“放心,他在那里不会吃亏的。”
背后出手的人如果给力点,说不得这一会已经要把贾赦拉到朝上,让皇上给治罪了。
骄狂自大,殴打朝庭命官的罪名,他们得让贾赦背实了。
当然,背后之人可能也与王家在京营有利益冲突,在帮着他们把王、贾两家不和的事,弄到朝堂上。
贾家要的是后者。
至于前者……
贾赦为妹妹出头,就算手段过激了些,顶多罚俸、申斥,于贾琏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相反,如果贾赦真能见到皇上,能够哭得好,说不得皇上还能利用蓝家的事,把宁夏二卫那边换成他的人。
皇上再聪明点,把哭妹妹的贾赦带到太上皇那里……
“别管他们,快走吧,家里都在等你们呢。”
让沈柠猜着了,马车缓缓驶离客栈的时候,贾赦和王子腾也正被送往朝堂。
郑御史一
身正气,怒目看向站在最尾的贾琏,“贾大人,对令尊骄狂自大,殴打朝庭命官一事,可有何解释啊?”
贾琏平平静静的看向他,“没什么可解释的。”
打人的当天,他爹就给家里寄信了。
姑妈找他谈过,大伯娘也找他谈过。
贾琏道:“我表弟,十多岁的孩子,千里迢迢的进京求援,银子被人偷了,当乞丐敲开了我家的大门,说我姑姑快死了,闵家人在眼睁睁的看着她死,还要把他姐姐送人当小妾,敢问诸位大人,换成你们家……,你们能忍得?”
朝中上下都很安静。
其实贾赦打人这种小事,完全可以不必拿到朝堂上来说。
郑御史弹劾,贾赦、贾琏父子写申辩折子就是。
谁无理,皇上申斥哪个。
但现在……
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还是有人眼红贾琏武库司郎中这个位置。
但这小子……其实还不错!
宁夏战事将起,兵部、户部的人忙得飞起,贾琏年轻,记性又好,各方要什么东西,他马上就能给出准确数据。
不够的,也能迅速协调各方,是个能干实事的。
“这不是忍得忍不得的事。”
郑御史大声道:“宁夏战事在即,闵家多人从军,你父亲那般不顾大局打了他们,宁夏一旦抽兵,或者,鞑靼那边跟我们玩声东击西,延绥马上也有战事,到时,谁能马上代替闵家众人?
贾大人,你要知道,军情如火。
闵家有错,你们可以告官,如何能如市井泼妇一般大打出手?
皇上……”
他又转向皇上道:“贾赦有错,贾大人居然还是一副认同样子,臣请……”
皇帝摆摆手,“边城正是用人之际,贾琏,回头让一等将军贾赦,写个申辩折子来。”
他都很累了,懒得再听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无事就……”
皇帝正要说退朝,五城兵马司的范大人急匆匆的上朝,“皇上,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带人和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当街械斗,他们……”
“人呢?”
郑御史的胡子吹起来,“皇上,贾赦此等行径,该当严惩。”
皇帝:“……”
他看了看姓范的,再看看这姓郑的,后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朝中一群喜欢四处倒的人,心里明白,这是有人不老实了。
他们想要借着贾赦当突破口,拉下贾琏。
或者说,给贾琏施压,以期给他们的人得到军备上的支持。
皇帝在心中冷笑,“带来了吧?那就传上来问问吧!”
朝庭官员当街械斗,正常他都要过问一声。
拉到朝堂没毛病。
但是皇帝还是深深记住了这个姓范的。
“……是!”
范大人迅速朝外打了个手势。
很快,贾赦和坐在轮椅上的王子腾,就被侍卫带了上来。
“皇上”
打人的贾赦在王子腾的轮椅刚刚稳下来,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哭起来,“皇上给臣做主啊!王子腾欺人太甚。”
王子腾:“……”
他涨红着脸,都要气爆了。
“大胆贾赦……”
郑御史正要说什么,贾琏也一下子跪倒在父亲身边,“求皇上替宁夏中卫已故蓝正宏蓝千总一家做主。”
什么?
皇帝忍不住往下看了看。
贾赦的哭声也一下子变大了,“蓝正宏是我大妹夫,皇上,他一家死的惨啊!”
他是真哭,还哭得特别伤心。
“王子腾借他妹妹的手……”
这是一个长长的故事,贾赦有时候哭得说不下去了,贾琏就在旁边补充。
本来很不耐烦的大人们,没想到,还能现场听八卦。
对于贾政,不了解的,只觉得他是个中正、儒雅的君子。
可了解的……
工部的尚书、侍郎面色都有些古怪。
两人都没想到,贾政会糊涂到那种程度。
不过,他们在朝堂上,基本就是凑数的。如今面对探询目光,都尽量做到了眼观鼻,鼻观心,心无二物。
“……皇上,这都是贾家的一家之言。”
王子腾胸口痛。
贾琏算他的侄女婿呢。
如此这般,一句话都不为他们家开脱,看样子是真的要跟他站到对立面了。
王八蛋!
贾赦打人之事,还是他命人在暗里传播的。
目的就是让御史台的人弹劾他,让贾琏认识到,他得有助力,他王子腾是他天然的盟友,最大的助力。也让曾经看不起他的那些人看看,他王子腾不靠他们,一样能站稳京营。
可……可怎么就这样了?
王子腾简直要疯,“贾赦,贾琏,你们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你们就是污蔑。”
“皇上!”
贾琏沉默了一下道:“当日蓝家一把大火,我表妹逃了出去,如今正是蒋羽将军麾下女子军的副尉官。”
什么?
王子腾惊呆了。
朝堂上众人也甚吃惊。
“当日蓝家之事,是她亲口跟我们说的,因为此……”
贾琏顿了一下,道:“我二叔才会被罚在祠堂。”
大伯娘说,二叔的官还是不做的好。
还说,他糊涂的事,不能只家里知道。
得彻底断了,二叔再帮什么人请托,荐官这类事。
姑妈也说,二叔以后,最好在家。
甚至大哥、元春都说,二叔在家他们省心,大家都好。
“噢?”
皇帝的眼睛闪了闪,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些,“工部,贾政最近请假了?”
贾家和王家没了牵扯,他用起来,就更放心了。
其实贾家打的主意,不管是父皇还是他,都是心中有数的。
朝中很多人都喜欢这样干。
今儿个我扶你,明儿个,你扶我。
彼此利益交换的,好像他们父子是傻子似的。
“是!”
工部侍郎连忙低头。
“这样啊……”
皇上看了一眼好像要倒的王子腾,慢悠悠道:“回头让他自己写个休致的折子吧!”
“是!”
三言两语,定了贾政的未来。
王子腾知道,要轮到他了。
但是他还年轻。
他要是休致回家,王家就完了。
“皇上!”
王子腾不顾伤腿,跪倒在地上,“臣还是那句话,请贾家拿出证据来,请蓝副尉拿出证据来。”
蓝家的丫头如果有证据,肯定已经呈上了。
既然没呈上,那定然是没有。
“否则……,就是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