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七章 酒,剑,明月(1 / 1)

剑来 烽火戏诸侯 3358 字 4天前

当前位置:第九百九十七章酒,剑,明月第九百九十七章酒,剑,明月

集灵峰竹楼这边,确实风景绝美,当年选在这边搭建竹楼,在这边赏过景的客人,都说陈山主独具匠心。

山中黄鹂成群恰恰啼,崖外飞云如赶春,与人当面化龙蛇。

小陌说道:“郑先生回到家乡,就更热闹了。”

陈平安没来由笑道:“郑大风说我辈读书人翻旧书,如小别胜新婚。”

小陌点头道:“郑先生是极有才情的饱学之士,是学问人故作风流语,与伪君子假装道学家,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陈平安说道:“上次去飞升城的酒铺,碰到的老主顾,一个个都说郑掌柜的荤话能佐酒,我这个二掌柜是远远不了。”

小陌笑道:“郑先生豁达,有情有义却不拘小节,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陪我走走。”

陈平安丢给小陌一壶酒,两人一起拎着酒壶,去往山顶那边,边走边喝,山色青欲滴,携酒上翠微。

一座顶尖宗门的护山阵法,往往都属于叠阵,相互补充,层层加持,必然攻守兼备。

落魄山如今拥有两座护山大阵,其中一座属于陆陆续续拼凑起来的剑阵,是勤俭持家的山主陈平安如燕子衔泥一般,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家底,另外一座,则是“因祸得福”,老观主当初做客落魄山,在山门口喝茶,估计本来是要与落魄山兴师问罪的,由于陈灵均在小镇那边的出言不逊,这位“从不饶人”的落宝滩碧霄洞主,不屑与一条小小元婴境水蛇计较什么,那就只好拿陈平安这位山主开刀了。

根本不用怀疑老观主的手段,更不该怀疑这位十四境大修士的胆识和魄力。

“自出洞来无敌手,能饶人处不饶人”,从来不是什么溢美之词。

当初小陌逃入落宝滩,白景如此行事跋扈的剑修,一样需要主动止步。

只是不曾想一来二去,老观主反而送出了一幅五岳真形图。

使得作为山君的魏檗如今想要造访落魄山,明明就这么几步路,却需要一份“通关文牒”才能不那么拖泥带水。

难怪魏山君会在郁闷之余,忍不住与小米粒开玩笑一句,那是天底下最值钱的一碗茶水了。

这话半点不假,老观主非但没给陈平安穿小鞋,再送出一幅老祖宗级别的真形图,不等于是两件仙兵了?

山巅那座旧山神祠内,供奉有一幅陈平安从剑气长城带回的剑仙画卷,最早是倒悬山敬剑阁,陈平安原本想要归还飞升城,只是宁姚不愿意收回,她的脾气,陈平安最清楚不过了,拗不过她的。

走到山顶,小陌感慨道:“公子,落魄山能有今日气象,当真来之不易。”

陈平安自我吹嘘道:“赀财盈筐,决然是勤俭持家。”

太平山早年曾经赠送给陈平安一幅阵图,落魄山一直苦于没有适合的飞剑,以至于前些年,陈平安就一直在打北俱芦洲那座恨剑山的主意。所幸上次走了趟蛮荒腹地,期间路过云纹王朝的玉版城,作为包袱斋的后起之秀与集大成者,年轻隐官再次发扬了“贼不走空,见好就收”的吾辈江湖宗旨,从道号“独步”、一位蛮荒崭新飞升境的皇帝叶瀑手上,得到了十二把飞剑和那支作为搁放飞剑的珊瑚笔架,陈平安将前者收入囊中,后者则拿来跟陆沉做了一笔长远生意。

如此一来,太平山阵图刚好与十二飞剑搭配,可谓天衣无缝。

而上次桐叶洲举办下宗庆典,刘景龙作为陈平安最要好的“酒友”,当然要观礼青萍剑宗建成仪式,他带着弟子白首,离开太徽剑宗,在南下途中,按照陈平安的请求,刘景龙先去了一趟大骊京城,为地支一脉的阵师韩昼锦指点修行,其实刘景龙在那边把酒水喝饱之后,还曾秘密进入落魄山,帮助那个当惯了甩手掌柜的家伙,为画卷中那些“只余下剑意而无灵智”的剑仙英灵“镜像”,做成了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刘景龙仔细研究过太平山阵图后,以这幅阵图作为道场基础,挑选出十二位剑仙英灵,拣选出剑道相近的各自飞剑,手持十二飞剑,使得这座攻伐大阵,终于真正意义上趋于圆满。

从以前陈平安估算的“可杀玉璞,震慑仙人”,提升为“可以重伤一位事先不知情的仙人”。

至于飞升境修士,就别来这边瞎逛荡抖搂威风了,一来如今进入宝瓶洲,需要与大骊仿白玉京主动通报行踪,再者真当落魄山没有飞升境吗?真惹急了陈山主,可就真不讲半点江湖道义了,开门关门放谢狗。

此外魏檗又偷偷摸摸绕过大骊朝廷,根本没有上报大骊礼部和录档,就直接为这座剑阵大开方便之门,又使得那些持剑英灵,能够自由来往于大半个北岳地界。

看见披云山门口那边,郑大风和魏檗的礼尚往来。

小陌打趣道:“我们魏山君是典型的好人有好报。”

送出那只木盒后,郑大风就与魏檗看似勾肩搭背,实则强拽着魏山君一起登山,去往那处女官数量最多的乐府司喝酒。

至于魏山君会不会事先与乐府司官吏们提醒几句,让她们小心点郑大风,就不得而知了。

小陌想起一事,“不知谢狗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我们宝瓶洲五岳山君,有可能获得文庙封正,公子,此事属实?”

陈平安摇头道:“这还真不太清楚,茅师兄在信上没有说及此事,回头我跟文庙那边问问看。”

如今浩然天下,确实有个未经证实的传闻,曾经的大骊一国五岳山君,如今宝瓶洲的五岳之主,似乎有可能拥有“神号”了。

至于由谁来住持封正仪式,照理说最低也该是一位文庙副教主,不过极有可能是文圣亲自莅临宝瓶洲。

一旦果真如此,那么对于魏檗、晋青和范峻茂这几尊山君而言,获得文庙的封正,既是一种殊荣,更是一种实打实的大道收益。

别洲修士对于此事,是几乎没有什么怪话的,毕竟宝瓶洲当得起这份待遇。

至多就是不约而同调侃一句,北岳魏檗的神号,必须是那“夜游”嘛。

北岳魏檗,金身粹然,是宝瓶洲历史上第一位上五境山君,后来金身高度又有提升,修为境界相当于一位仙人境。

君倩师兄当年曾经坐镇落魄山,出拳迎敌,曾经使得北岳地界落下数场金色大雨,魏檗受益颇多。

如果魏檗凭借宁姚赠送的那份谢礼,能够再次提升金身高度,第一个宝瓶洲上五境山神,第一个仙人境,再来第一个相当于飞升境的山神,这可就是一洲山水官场历史上的“连中三元”了,因为神灵几近不朽的缘故,那么山君魏檗,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陈平安这位年轻隐官横空出世之前,先前宝瓶洲山上仙府和各国朝堂,达成了一个共识,修行境界的瓶颈,就看当下三位“仙人境”,他们的最终高度了,是止步于此,还是更进一步。

剑修,看那已经是大剑仙的风雪庙魏晋,能否跻身飞升境。

山水神灵,得看披云山魏檗,山泽野修,就看书简湖的刘老成。

他们三位,就是各自道路走在最前边的领头者。

这三条道路,就像已经有人带头走在前边,后边的人只需要跟着走,都不奢望能够追上,并肩而行,更别提赶超了。

陈平安站在崖畔,轻声道:“我们都喜欢说居高临下,高屋建瓴这类成语。浩然天下九洲,如果将海平线作为尺子,陆地的高度,就是西北高,东南低。此外海平面,其实是存在微妙倾斜的,幅度不大而已,但是这件事,书上从无记载,一般修士根本无从得知,更难准确测量。”

“在宝瓶洲,陆地版图的地势,就是更为显著的北高南低了,这倒是一个山上皆知的常识,所以同样是身为一洲山君,范峻茂就比较吃亏。一洲练气士,之所以都认为魏檗是最有希望成为首个金身高度相当于飞升境的山水神灵,不光是觉得魏檗与大骊宋氏关系莫逆,占据了‘人和’,还有就是这座披云山,最为占据地利优势,是整个宝瓶洲陆地上,海拔最高的那座山头。”

陈平安说到这里,双手笼袖,抬起头,“故而此山离天最近。”

陈平安第一次了解金精铜钱的价值,还要归功于老龙城苻南华的“炫耀”,他用了一句不知出处的古诗,来形容这种神仙钱。

“水碧或可采,金精秘莫论。”

宁姚送出的那份谢礼,郑大风去往披云山找魏檗之前,就已经跟陈平安通过气了,宁姚让郑大风转告陈平安三句话。

“这是我早就给披云山备好的礼物,你和落魄山,不能总这么亏欠魏檗的人情,人家不计较,不是你这个山主不上心的理由。”

“此物是要比金精铜钱更值钱许多,但是唯独你最不适合炼化此物,送给魏檗,却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雪中送炭,他若是凭此抬升神位一个大台阶,以魏檗的性格,只会更加照顾落魄山。”

当前位置:第九百九十七章酒,剑,明月第九百九十七章酒,剑,明月(2/7)

“送就送了,无需心疼,反正我会在五彩天下这边搜集更多的金精铜钱。”

这就是宁姚为人处世的一贯作风。

也是陈平安认识她之后,一直坚持的共同习惯。

有事直接说,不管是大事小事,宁肯当场吵架,惹来对方的不高兴,也绝对不给“误会”留出丝毫余地。

所以在剑气长城那边,不管是任何选择,陈平安都不曾对宁姚有任何隐瞒,事实证明,这就是他和宁姚最好的相处之道。

陈平安满脸得意洋洋,将宁姚的那些言语,与小陌大致复述一遍。

小陌由衷赞叹道:“山主夫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贤内助。”

陈平安伸手出袖,揉了揉下巴,突然转头望向小陌,神色诚挚道:“小陌啊,下次夜游宴,你就别参加了,这种热闹别凑,闹哄哄喝酒而已,没啥意思。”

小陌嗯了一声,陈平安刚刚松口气,结果小陌就来了一句,“那就劳烦公子帮我捎带贺礼。”

陈平安无可奈何,吾山门风,确实是以诚待人,可也不是说让你小陌做人太实诚啊。

小陌立即识趣转移话题,问道:“公子,树下练拳如何了?”

陈平安说道:“近期破境难度不大,就是需要打熬底子、缝补体魄缺漏的地方不少,跻身五境武夫后,还有得磨。”

小陌笑道:“树下心性醇正,后劲足,又有公子亲自指点拳法,武道肯定可以走得高远。”

既然聊到了武学,陈平安就好奇问道:“小陌,在那段岁月峥嵘的远古时代,有谁能够单凭拳法,就将一位地仙的因果、命数一并打散?准确说来,是那种彻彻底底的打成虚无,不单单是魂魄消失而已。”

小陌一向思路缜密,没有着急给出答案,反问道:“公子的意思,就只是驱动身体的筋骨气力,不动用丝毫天地灵气,单纯以蛮力,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武道,打杀一位地仙,使其再无来世,彻底‘兵解’?”

陈平安点头道:“差不多。”

原来“兵解”最早的本义,是这么个意思?

小陌想了想,缓缓说道:“三教祖师在内的远古天下十豪,撇开不谈,碧霄道友就能轻松做到,最早跟在至圣先师身边的几个书生,也不差,再加上这次与我和白景一并醒来的那个无名氏,他早年身边也跟着几个差不多路数的扈从,拳脚都不轻,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半百人数,怎么都是有的。”

陈平安惊讶道:“这么多?”

小陌微笑道:“若是再加上出生在太古时代的妖族,就更多了。只是他们往往不太轻易露面,因为人间剑修多了之后,最喜欢找他们的麻烦。”

小陌犹豫了一下,说道:“比如公子的那位师兄,君倩先生,他出身神异非凡,在千奇万怪共同横行人间的太古岁月里,他都是有数的存在,曾有屹立大地小日月、振翅只恨青天低的大道气象。如果君倩先生不是被佛祖拉去论道一场,为佛法浸染天性,稍稍改变了性情,我估计后世的上古时代,白帝城郑先生的那位传道人,他都没有斩龙一役的机会。”

小陌继续说道:“公子,我有个猜测。”

陈平安笑道:“但说无妨。”

小陌说道:“我猜测当年天下真龙,之所以会叛出天庭,极有可能是君倩先生通过佛祖,暗中与所有龙宫水族,有过某个承诺,类似不伤蛟龙水仙之属的契约。”

陈平安点点头,“应该就是事实了。”

陈平安突然问道:“小陌,按照如今山上推测,武道十一境,大致可以视为练气士的十四境。作准吗?”

在太平山那边,陈平安因为拜自己那位开山大弟子所赐,挨了某位十一境武夫的一拳,确切来说,是半拳。

当时就已经是十境气盛的陈平安,面对那半拳,就只能是乖乖站好挨打而已,别说还手了,招架都难,躺在大坑里半天没起身。

后来知道平白无故挨了这半拳的真相后,陈平安是又好笑又好气,只能是哑巴吃黄连了,毕竟哪里舍得教训裴钱半句。

何况裴钱打小就心思重,陈平安就没打算跟她聊这个,免得她多想。

换成某位得意学生是罪魁祸首的话,陈平安还不得把这只大白鹅的脖子打个结。

小陌摇头道:“不太清楚。此事可以问问白景。”

如今陈平安的潜心修行,无非三事。

炼剑,练拳,画符。

炼剑一途,主要就是“笼中雀”和“井口月”两把飞剑的本命神通,陈平安试图炼化出一条大道运转有序的光阴长河,将小天地变得更加趋于“真相”。

而武道攀升,就显得比较枯燥乏味了,陈平安反反复复,只练半拳。

那位山巅“古怪”的十一境之拳,如同一部至高拳谱。

被一分为二,一半在那具仙人遗蜕身上,是那位坐镇荧惑的兵家初祖故意留下了韩玉树的皮囊。

另外一半,就在陈平安自身天地的山河内,相当于挨了半拳,人身小天地内山河震动,山川改道……每一处遗留痕迹就是拳路。

至于画符一道,耗时颇多,陈平安看似是在分心,其实通过钻研符箓,正是陈平安用来来补全光阴长河一系列渡口、渡客等存在的关键手。

陈平安笑着邀请道:“走,带你看看我的一些收藏,以及我是如何修行的。”

小陌对此期待已久,作揖道:“恭敬不如从命。”

与小陌一起缩地山河,返回竹楼那边。

陈平安率先步入没有关门的竹楼一楼,泛起涟漪阵阵,小陌紧随其后,跨步走入屋内后,却是别有洞天。

天地茫茫,一望无垠,是陈平安本命飞剑“笼中雀”内的景象。

陈平安笑问道:“需不需要变幻景象,我可以直接搬来一座镇妖楼,甚至是穗山,就连托月山都是可以的,足可以假乱真。”

小陌笑着摇头,“公子,只需有一张蒲团即可。”

陈平安指了指小陌,调侃道:“这就是你不如老厨子和裴钱的地方了。”

言语之际,两人身后就各自出现一张北俱芦洲三郎庙秘制的蒲团,就像陈平安自己说的,确实以假乱真。

小陌盘腿而坐,赧颜道:“有些天赋,学不来就是学不来。”

“在桐叶洲太平山,我与万瑶宗宗主韩玉树狭路相逢,当时他被我坑了,白挨了那么一拳,这位仙人修士身上至少半数家当,连同本命物都被打成齑粉了,没能留下更多宝贝。不过韩玉树的一身道意和灵气,全部都融入了这幅山河图中。”

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幅卷轴古画,悬停在身前,手指一抹白玉轴杆,便有一幅古意盎然的山川水墨图,舒卷摊开,大地山河如工笔白描,画上绘有五嶽和九江八河,落款是“三山九侯先生”。

陈平安再抖了抖袖子,从中掠出几件万瑶宗的秘藏重宝,一一悬在身前,天地间霎时宝光四射,光彩绚丽。

一柄法刀“青霞”,隐藏有一位远古神灵傀儡的“礼器”云墩,还有一枚能够温养三昧真火的绛紫葫芦。

其实还有两张来自万瑶宗祖山的根本山水符,只在宗主手上代代相传,秘不示人。

小陌笑道:“对于一位仙人来说,韩宗主属于很财大气粗了。”

陈平安点头道:“这就是老字号宗门的底蕴。”

陈平安指着那幅山河画卷,“这幅画,就是万瑶宗的护山阵法,也是韩玉树压箱底的杀手锏,估计在他们祖师堂供奉有大几千年的岁月了,反正画卷的年纪肯定要比万瑶宗历史更久。”

“万瑶宗的开山鼻祖,曾是个桐叶洲的少年樵夫,他就是误入福地,获得这幅与三山福地同龄的古老画卷,才得以走上修行路。据传万瑶宗最为声势鼎盛时,占据了半数福地的天地灵气和各种气运。只是在那位老祖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时候,却闭关失败,未能跻身十四境,竹篮打水一场空,一身气运悉数归还福地。”

结果陈平安发现小陌的兴趣,只在那件道门礼器上边,笑问道:“认识?”

这件道门礼器“云璈”,古称云墩,仿自远古神灵用以行云驾雾的神物。按照山上说法,天地间云有云根,雨有雨脚。

白云生处有人家,与白云深处有人家,只是一字之差,就有天壤之别。前者是修道有成的真仙无疑,后者就可能只是隐士了。

后世云璈多是小锣形制,眼前这件,高大木架,木架材质,以万年古木松明子炼制,系挂有小槌,有一行云篆小字,“上元夫人亲制”。

小陌点头道:“曾经抬头见过几次。”

远古云师神官,驾五色云车,驭六龙,乘风而行,出入天门,跨三山行四海泛五湖,青云路下有九州。

陈平安一挥袖子,那架原本大小如巴掌的袖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