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白也诗剑两无敌(1 / 1)

剑来 烽火戏诸侯 6541 字 4天前

yingsx第一千零六十四章白也诗剑两无敌第一千零六十四章白也诗剑两无敌:

白也跟着刘十六到了落魄山,就不挪窝了,哪怕魏檗亲自登门邀请了一次,白也都懒得开口说句客气话,神色淡然,只是摇头,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一道逐客令了

,那位即将获得神号“夜游”的魏山君就立即告辞离去,根本不敢打搅这位人间最得意的修行。哪怕明知道文庙十哲之首的大先生,如今就在披云山那边,白也还是在山中落脚的那座府邸,深居简出,只是偶尔会散步去往旧山神祠庙所在的山顶,看看风景

,日出东海日落西山。不知为何,白也总能碰到那个有些奇怪的黑衣小姑娘,但是那个据说是落魄山右护法的小姑娘,也从不凑近聊天,就是远远站着,斜挎棉布包,第一次白也出于

礼节,当然更是因为好友君倩的面子,与周米粒打了声招呼,小姑娘抿嘴而笑,使劲点头,怀捧绿竹杖和金扁担,小手攥着棉布挎包的绳子。

白也总不能就这么跟个小姑娘一直大眼瞪小眼,就挤出个笑脸,见她还是不说话,白也就自顾自继续欣赏天边的火烧云。

听着身后那边的脚步声,小姑娘是蹑手蹑脚离开了,到了神道台阶那边,就开始一路小跑,等到跑远了再撒腿飞奔。

第二次遇到小姑娘,是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早上,也是白也早到,小姑娘晚到片刻。

白也就转身笑问一句,小米粒,有事吗?

小姑娘摇摇头,挠挠脸,等到白也转身凭栏而立,她又跑了。

第三次,白也转过头望去,就看到只是默默坐在台阶那边、一个个小小的背影,白也就愈发摸不着头脑了。等到第四次,小姑娘好像是故意绕了远路,从集灵峰那边抄小路,先到了霁色峰的后山,然后飞快登山,然后躲在了旧山神祠的那边,她根本就没有冒头,从头到尾,只是蹲在原地,就不曾在白也这边露面。等到白也走下山顶,才发现那个小姑娘绕过那座建筑,将绿竹杖和金扁担斜靠栏杆,她自己再爬上栏杆,开始自

顾自嗑着瓜子。

走在路上的白也,算是给彻底整懵了,自己这是被一个小姑娘给接连守株待兔了四次?

问题是他直到现在,也不清楚小姑娘到底想要说什么,做什么。

以至于连白也这么万事无所谓的一个人,到了山中住处,犹豫过后,都得去隔壁宅子请教好友君倩,询问小米粒为何如此作为?

若说小姑娘是想帮着谁讨要一幅真迹字帖、或是有谁想要请教剑术之类的,其实都没什么,毕竟自己是做客落魄山。君倩爽朗大笑,帮好友揭开谜底,原来他之前与小米粒说了,说我那好友白也,你觉得在山脚那边尝过一次的小鱼干,滋味极好,但是你这个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跟落魄山这边开口讨要,觉得跌份儿,加上你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平时总是板着脸瞧着对谁都是很凶的,连那魏山君都被你冷着脸吓跑了,何况你这个人,

尤其不愿欠谁半点人情。

所以啊。

小姑娘就只是壮起胆子,假装与你白也每次都是巧遇了,她想要变着法子,请你吃一顿小鱼干,仅此而已。

后来她就怕打搅你赏景,所以就挪去了坐在台阶那边,最后一次干脆就不敢见你了,既想与你套个近乎,又怕自己连累好人山主和落魄山,在你这边观感不好。

想到那个黑衣小姑娘的模样,微微皱着眉头,然后等到自己转头望去,她便抿嘴而笑,使劲攥着棉布挎包的绳子。

虎头帽少年的眼神和脸色,渐渐一并柔和起来。

刘十六拍了拍好友的虎头帽,埋怨一句,“白也啊白也,总觉得人间人皆有所求,这次是你不识相了吧。”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奇怪,等到白也想要还一个守株待兔的时候,小姑娘今天就只是忙着早晚两趟的巡山了,然后就是去门口那边陪着仙尉道长聊聊天解解闷,不然就是去老厨子那边串个门,蹲在一旁看着老厨子编簸箕,心灵手巧,百看不厌。按时点卯,去竹楼一楼,陪着看书的好人山主和忙着针线活的暖树姐姐,小米

粒就只是负责发发呆,在廊道那边打几个滚儿,趴着看山外的白云来了又去,在心里边帮它们取一个个的绰号。

今儿第二场巡山的课业完毕,大功告成,只需睡个好觉,等着自己的那个叫“明天”的好朋友,就又不请自来啦。

小米粒路过霁色峰神道台阶那边,放慢脚步,抬头看了眼山顶那边,犹豫又犹豫,还是算了。

再去那边,做事情可就不够老道了,说不得白先生以后嫌烦,都不乐意出门赏景了。小米粒肩扛小扁担,手持绿竹杖,大摇大摆而走,没事,还是开心比郁闷多些,“郁闷”兵力太少,“开心”兵强马壮,些许郁闷,就只好输得丢盔卸甲啦,惨兮兮

,兵败如山倒!

毕竟那位可是传说中的白先生唉,以前是自己头发长见识短,孤陋寡闻了,看来是时候跟景清借阅那本路人集了。

就是不晓得白先生为何被说成是“人间最得意”,竟然连好人山主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小米粒想了想,转头看了眼山顶,灵光乍现,计上心来,没有着急返回自己宅子,而是一路飞奔到山脚。

她搬了条椅子坐在仙尉道长身边,椅子稍稍侧着摆放,好用眼角余光瞄着山顶那边的动静。白先生每次下山,都是不急不缓的脚步,那么到时候自己只要卯足劲,来个健步如飞,三步做两步,估摸着就能恰巧在去往宅子的那条山路遇到,好计策啊,兵

书没白读,好个现学现用的三十六计走为上!天衣无缝,不露痕迹!

仙尉察觉到古怪处,笑问道:“右护法,看啥呢。”

小米粒赧颜道:“么的么的。”仙尉怕她坐这儿无聊,就陪着小米粒东拉西扯了些,小米粒听得津津有味,等到她回过神,赶紧转头望向神道山路那边,糟糕,只瞧见白先生已经走下山顶,身

形岔入那条去往绵延府邸的道路了。

小姑娘皱着鼻子,小声委屈道:“仙尉道长唉,误我大事嘞。”

仙尉紧张道:“咋个说?”

小姑娘挠挠脸,笑脸道:“怪我自己听得入神,分了心,可怪不着仙尉道长。”

仙尉好奇问道:“小米粒,别不说啊,说说看,我看看能不能补救一二?”

小米粒站起身,笑容灿烂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仙尉道长,明儿见!”

仙尉起身问道:“真没事?”

小米粒咧嘴笑道:“么事么事。”

小米粒刚跑出去没几步,停步转头提醒道:“仙尉道长,黄昏天,光线变暗了,看书可别太专注,稍微注意些啊。”

仙尉笑道:“修道之人,虽说我暂时还只是半桶水的门外汉,但其实已经无需在意这种事情了,不过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注意的。”

来到山顶,黑衣小姑娘叹了口气,来到栏杆旁,个儿矮的小姑娘,用脑袋抵住栏杆,埋怨自己,那么多的兵书白看了。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小米粒,在做什么?”

小米粒赶忙站直,眨了眨眼睛,竟然真是白先生,她有些脸红道:“哈哈,闹着玩呢,跟栏杆顶牛。”

白也单手撑在栏杆上,脚尖一点,坐在栏杆上边,伸出手,“一起坐着聊?”

小米粒赶忙放好绿竹杖和金扁担,自己一个蹦跳,一屁股坐在栏杆上,小姑娘攥着身前棉布挎包的绳子。

白也故意没有用眼光打量身边的黑衣小姑娘,怕她再次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眼角余光,将小米粒的神色表情和那个细微动作,一览无余。

如果不是自己问了,君倩也说了答案。

白也可能永远不知道人间曾经有过这么一份心思。

好像可有可无,似乎忽略不计也没什么。

就像白也这辈子喜好入山访仙,去过很多名山大岳和更多不知名的山峰,但是肯定有更多的名山,都擦肩而过了。

但是此时此刻的白也,抬头望去,伸手扶了扶虎头帽,只觉得……暮色里的风景,好像不错。

一大一小,就这么一起坐在白玉栏杆上。

“小米粒,家乡在哪里?”

“我的故乡很远哩,是北俱芦洲槐黄国北边的那个宝相国,黄风谷边上一个叫哑巴湖的地方,是饭粒儿小的小地方哈,白先生肯定没听过的。”

“那就是跨洲了,确实不近,你在落魄山这边,会想念故乡吗?”“想啊,就是不经常,不过偶尔想起,就会很想,就是偶尔,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嘛。还会想起故乡,一半原因,是因为我是在那边土生土长和开窍炼形的,另外一

半原因,是我跟好人山主就是在哑巴湖第一次见面的,后来有山上的仙师想抓我,不过那些仙师不是坏人,是想邀请我去当个小河婆哩。”

当白也听到小姑娘说到“仙师抓人”,霎时间眯起眼,只是很快听到小姑娘说他们不是坏人,白也便释然,眼神恢复如常。

只是心中难免疑惑,既然小姑娘说了是抓人,何来后边的邀请一说。小姑娘的想法和做法,似乎总是这么天马行空的?说到这里,小姑娘就情不自禁地眉开眼笑了,双手撑在栏杆上,轻轻摇晃双腿,“好人山主出手阔绰,花了两颗谷雨钱把我买下了,再让我留在哑巴湖,我可不乐意,就想着跟着他一起吃香喝辣的,其实就是想要离开哑巴湖,找个读书人,请他帮我写个早就约好的故事,好人山主拗不过我,就带我一起闯荡江湖喽,我们

一起跋山涉水,故事多多,精彩纷呈,那会儿我就站在好人山主背着的箩筐里边,就好像是山上神仙的腾云驾雾嘞。”

白也微笑道:“原来如此。”“知道我会想念故乡,上次好人山主去北俱芦洲忙正事,所以就特意捎上我这个拖油瓶,我们一起御风跨海的时候,还坐上了一条稀奇古怪的夜航船呢,遇到了好多古怪的人稀奇的事儿,一长串,数都数不过来,亏得我们好人山主有一肚子学问,啥问题都难不住他。后来在骸骨滩那边登岸,一路走啊走,就到了哑巴湖,去过一次后,现在就没那么想啦,以前觉得自家哑巴湖的地盘,可大了,原来是小小的,不过想还是要想的,反正不着急,过个几年十几年的,等到好人山主再

去那边忙正事,嘿,白先生,你知不道,晓不得,我的小道消息可灵通了,到时候我就跟好人山主说一说,他肯定会带上我的。”

小姑娘说这些,她满脸得意,摇头晃脑。

“小米粒,你境界不高,但是在落魄山这边身居高位,当护山供奉,就不会觉得受委屈吗?”

“啊?!”

白也笑道:“看来陈山主把你保护得很好。”

小姑娘使劲点头,朝白也竖起大拇指,“对的对的。”白也说道:“你们陈山主的那位齐师兄,曾经去找过我一次,当年齐静春的大致意思,大概就是劝我不要那么失意吧,多看看外边的世道,不要总是被困在自己心

中所觉得的天地。我后来看了,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如此而已。”

小米粒压低嗓音,轻声道:“好人山主说了,我们不能总是反复告诉自己一句,就这样吧。好人山主还说,这样不太好。”

白也笑道:“陈山主的这个想法,很不错。”

小米粒一下子神采奕奕,自己以诚待人说真话,白先生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夸奖好人山主了,开心!兴高采烈的小姑娘转过头,伸手挡在嘴边,压低嗓音说道:“白先生,跟你说个秘密啊,好人山主虽然曾经与人斗诗是输了,可他只要喝酒喝高了,才情很了不得

嘞。”

白也笑问道:“说来听听?”

小米粒一下子回过神,身边这位可是写过很多诗篇的白先生,聊这个,是不是不妥当?所幸白先生善解人意,已经帮她解围了,白也微笑道:“记得曾经不用真名,跟君倩一起访仙问道于名山大川,也曾与一些偶然相逢的山中道士和世外高人……勉强算是斗诗吧,结果他们听了,都很不以为然,评语不高,反正处处是毛病,不是全然不押韵,就是换韵不妥,或者这里撞韵那边出韵,不合法度,连平仄都不

懂。”

小米粒惊叹道:“是他们不识货,还是他们太厉害啊?”

白也笑道:“可能两者都有吧。”

小米粒说道:“反正好人山主说了,只有真正喝醉了,才能读出白先生诗篇的神味,不醉就不行。”

白也说道:“那你们陈山主的酒量一定极好,我猜他几乎就没怎么醉过吧?”

小米粒挠挠脸,“好人山主确实没怎么喝得大醉酩酊,很偶尔了,我晓得只有几次,不过我当时都不在场,都是听说来的。”

白也不以为意。显而易见,落魄山陈平安也好,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也罢,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如何崇拜白也诗篇的读书人。

君倩只是悄悄站在远处,背靠栏杆,双臂环胸。主要还是担心白也不开窍,可别哪句话说得混账,就让我们小米粒哭鼻子了。

白也转头看了他一眼。

君倩示意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先前小镇旧学塾那边,解开一部分心结的师弟马瞻,最终还是不肯来落魄山。

君倩这个当师兄的,陈平安这个小师弟,对此都没有强求。

不过马瞻身份已经变了,从京城帝王庙的庙祝之一,变成了大骊春山书院的讲习。

马瞻当时并不清楚那场京城御书房的议事内容,所以觉得奇怪,毕竟这个小师弟身份再多,似乎都不宜插手这种大骊王朝事务。

陈平安笑道,崔师兄是大骊国师,我如今也是了。

君倩转头笑望向那个虎头帽少年。

去玄都观修道和练剑,是对的,来落魄山一趟,也是对的。

浩然三绝,白也诗无敌,锦绣崔瀺,剑术裴旻。

好友白也,一心向道,仙气浩渺,才气之盛,浩浩荡荡,如银河倾泻人间,世间无人匹敌。

公认人间最得意,白也确实诗无敌,剑术诗篇都在天。

但是结果就如白也自己所说的那句话,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自家先生也曾劝过白也一句,修言大道人难得,自是功夫不到门。

至于君倩与白也是挚友,先生又与白也始终同辈相论,按照先生私底下的说法,各算各的,计较这个作甚,当然了,真要计较也无妨,先生我这叫礼贤下士。

君倩再尊师重道,当时听到先生“礼贤下士”的这个说法,也有点绷不住脸色了,又不敢反驳什么。老秀才就踮起脚尖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可别觉得先生是在背后说白也的坏话,君倩啊,估计你是忘了,道祖有言,下士闻道大笑之。在先生看来,白也分明就是上士闻道的材质,也曾到了上士的心境,如今才却才是下士,才是下士,便是这个剑术和境界了,若是能够返璞归真,再上一个台阶,有朝一日,心与天地通,天人合一,再再上一个台阶呢?那些山上神仙夸人前程好,总喜欢说一句大道可期,这个说法,半点不俗气,大俗就是大雅。白也不算大道可期,谁能算大道可

期?但是呢。说到这里,老秀才跺跺脚,既然是一位已然闻道的下士,被己心所困,那就破罐子破摔,货真价实些,不如真正脚踏实地,要我说啊,这人间大地啊,可不是看过、走过,就是归我所有的,皆言修道之人,心无挂碍,从不拖泥带水,远离世间红尘?那只是一般练气士的正确做法,没毛病!但是你的好友,他可是白也!岂能如此小家子气,看遍名山,走过人间,失望至极了,就当真只是如白也所说,一介光阴过客暂歇于天地逆旅了,停步休歇个千年万年的,不还是宛如刹那间,所以说啊,墨家钜子说得极好,有大学问,非无安居也,我无安心也!所以说嘛,心无所安,如何得意?只能是境界越高越寂寞。为何白也除了寥寥无几的知

己,谁都说他是人间最得意,他自己却偏偏觉得是失意?一直在远游,白也看过太多,就太失望了,先生且不去管别人如何,只说他白也一人,这样就不对。

君倩觉得只要是自家先生说的道理,就肯定是对的。

就想要将这些道理一一转述给好友白也。

老秀才却摇头,与学生直言现在说了毫无用处,白也是谁,道心何其坚韧,何况他什么大道理不懂?先生这几句话,轻如鸿毛,给人家挠痒痒都不够。

君倩满脸无奈。

老秀才笑着说了一句,可不废话,不用着急,将来白也总有言下有悟的那么一刹那,然后留住那份道心不退散即可,足矣。

君倩如释重负。

老秀才最后提醒学生一句,君倩啊,礼贤下士这个说法,在白也那边就别提了,太不讨喜,容易伤了兄弟情谊,混不着酒喝。

当时老秀才双手负后,踱步离去,思量着下次该找哪个山上朋友问酒去,朋友太多,个个待客殷勤,担心厚此薄彼,也愁人。

且让将来的白也扪心自问一句,当练剑至极致,我所求是何事?

白也只需心一定,青莲就花开了。

天下壮哉我白也,真正人间最得意。

再后来,就是文圣一脉分崩离析,老秀才自囚于功德林,等到天下大变,白也独自仗剑远游扶摇洲。

又后来,便是虎头帽孩子站在满树梨花下,又被老秀才带去了青冥天下玄都观。君倩按照先生的嘱咐,在白也跻身上五境之前,一定要带着白也多走多看,名山道场要去,世俗间更要去。跻身上五境之后,飞升境之前,还要带着白也出门几

趟,反正就一个宗旨,既不能让白也破境太快,同样不能让白也单独出门,出门,只看他曾经所习惯看的风景。先生最后给君倩打了个比方,你们俩,将来外出览景,就像重新在人间负笈游学一趟,各自背着的书箱里边,一个装着酒水,另外一个是道理,风景如醇酒,人

事如理,这游学一路触景生情,捻一二道理当佐酒菜,行万里路,看万卷书,不光是白也会有所得,君倩你也会有收获的。

君倩靠着栏杆,看着那边的虎头帽少年和黑衣小姑娘,更多还是小姑娘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白也时不时说几句。

不过相较于曾经独处时的白也,哪怕是待在君倩身边的白也,白也今天的话,还是多了不少。

此刻清秀少年的眉眼间再无淡淡的愁思。

一颗赤子之心,一份童真有趣,相得益彰。

一起嗑着瓜子,吃着小鱼干,小米粒每每听见白先生说起当年的某件事,她就会听得一愣一愣,一惊一乍,哇哇哇,哦豁哦豁。

嗑过瓜子,少年就学小姑娘,将瓜子壳往山外屈指一弹。

君倩虽然也不知道白也的道心,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可能有些变化,也可能照旧,君倩都懒得去探究了,双手抱住后脑勺,开始闭目养神。

就在此时,几个患难与共的酒友一起散步来到山顶赏景,有即将成为铁符江水神的那座陆地龙宫遗址旧主,剑仙白登。

还有一头境界什么都是身外物的鬼物银鹿,以及流霞洲山上第一人荆蒿的嫡传,玉璞境高耕。

白登必须来这边与陈平安商量自己补缺铁符江水神祠庙一事,毕竟以后双方就是山水近邻了。

其实高耕是不愿再次来落魄山做客的,而银鹿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必须返回落魄山。

所以银鹿就与白登一合计,觉得必须拉上好友高耕一起回落魄山……朋友间好有个照应。他们仨,实在是怕了那个道号景清的青衣小童,热情好客,嗜酒如命,其实这都没什么,朋友不想喝酒,你陈灵均总不能按住我们的脑袋往酒碗里撞去吧,可问题在于陈灵均这厮,御江水蛇出身的大道根脚,如今才是元婴,偏偏跟那位斩龙人是挚友,酒桌上对陈清流又打又骂的,不是拍肩膀就是拍脑袋,别说他们仨,就是酒桌上那位道号青宫太保的老飞升都怕这个啊,结果如何,一张酒桌,青衣小童当主陪,荆蒿就只好与陈清流两个轮流当副陪,白登几个宾客,不喝到位,

能下桌,敢下桌?喝酒这种事,总是心情好或是不好的时候,再呼朋唤友喝上一顿,相互间言语无忌,调侃几句,排忧解难,借着酒劲说几句酒话或是不用打草稿的牛皮,可不能

成为一种每天早晚两次雷打不动的的课业啊!

只是一顿早酒不喝,就搞得就跟不知上进的顽劣蒙童翘课一样,哪怕顿顿喝仙酿,滋味能好到哪里去?所幸白登和高耕这次做客落魄山,陈灵均摆了一桌酒,满脸愧疚,扭扭捏捏,解释说上次请他们喝酒,属于落魄山账房那边的公款支出,不用自己如何花钱,如今属于私谊,以后可能就没办法一天两顿酒招呼哥几个了,除非将那几种价格昂贵的仙酿换成便宜几分的一般仙家酒水,才能喝上早酒……三人面面相觑,差点激动得当场落泪,然后各展神通,劝说景清前辈,这种事情,高耕说等到白登补缺了铁符江水神,咱们哥几个再好好摆一桌,白登说等银鹿成为落魄山正式谱牒修士,喝什么酒,都由自己来负责,银鹿就说高耕甭管公事私事,以后都常来宝瓶洲和落魄山,提前知会兄弟们一声,早早把酒约上……青衣小童听着这些暖心

话,感动异常,一口气连提了三个。

银鹿为了与那座蛮荒仙簪城撇清关系,已经正儿八经与落魄山打过招呼,经过隐官山主和掌律长命的双方同意,如今正式化名曾错,字日章,暂无道号。

在槐黄县衙的户房那边,已经录档在册了。就此鬼物银鹿成了落魄山暂不谱牒录名的一名杂役弟子,属于历史上第二位。作为首位外门杂役弟子的落魄山新任编谱官,那个白发童子如今有事没事,就找银鹿谈心,要他知耻而后勇,好好修行,别丢了咱们落魄山杂役弟子这条道脉的

脸,不然你银鹿丢人现眼,修行懈怠,不当个人,就别怪自己这个当祖师爷的,翻脸不认人。

不用每天那么昏天暗地喝酒,高耕便终于有闲情逸致,去发现落魄山和藩属山头的风景优美了。

小镇西边四十几座山头,细看之下,处处有神异,不过受限于境界,依旧觉得是雾里看花,并不真切。

今天来到山顶,就看到了坐在栏杆上的少年和小姑娘,还有站在另外一个方位的魁梧男子。除了护山供奉周米粒,其余两位都不认得,白登刚离开龙宫遗址没几天,银鹿也是差不多的处境,被隐官大人关押已久,勤勤恳恳写书,一个写不好,就要挨上

一板砖,其实出来望风没几天,所以他们都问高耕是否清楚对方的根脚,高耕只是摇头说不知。

银鹿几个,也没想着跟那个虎头帽少年套近乎,世外高人?有这样的世外高人么?

虽说落魄山常有身份、境界都很吓人的高人来此拜访,但是他们再觉得真人不露相,恐怕也没几人出门在外,愿意如此装束。

所以高耕他们就走到那个双臂环胸的魁梧男子身边,纷纷介绍起自己的名字和道号。

君倩笑着拱手还礼,“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白登就觉得有些无趣,虚头巴脑,眼前这汉子,除了可能确实听说过高耕和青宫山,久仰谁的大名,自己?还是连化名都是新鲜出炉的曾错?

不过既然是身在落魄山,白登也不敢如何表露心情,至于高耕更是开始与那汉子掰扯几句天气和风景的废话。

山顶远处栏杆那边。

“白先生,你跟君倩先生,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比较投缘。”

因为那边一大一小的对话内容,都没有用上心声的手段。

先听到的那个称呼,“白先生”?其实判断不出什么。

天底下姓白的练气士,数得过来?

君倩?!

若是浩然任何一个别处,也没什么,可是在这落魄山,在陈山主的自家地盘上边……

本来学那魁梧男子背靠一旁栏杆的高耕,霎时间挺直腰杆,动作飞快正衣襟,脸色肃穆沉重。银鹿更是被小米粒的“君倩先生”,跟耳畔敲锣打鼓一般,浩然刘十六,老秀才的嫡传弟子之一,到底是什么根脚,蛮荒天下山上,未必都清楚,但是仙簪城岂会

不听说一些山巅消息?银鹿此刻心情复杂至极,既畏惧得肝胆欲裂,又有几分“同乡”亲近。

只有可怜贵为一座陆地龙宫龙子龙孙的白登,还被蒙在鼓里。

高耕和银鹿都很纠结,要不要告诉好友那个恐怖的真相。

远古奇异最凶悍,只驱龙蛇不驱蚊。

白登见到“此人”,跟瞧见斩龙人陈清流,有区别吗?

唯一区别,就是一个只是斩杀,一个杀了再吃、或是吞入腹内再绞杀吗?

陈清流三千年斩杀的天下蛟龙,可能都曾是这位魁梧男子早年“吃剩下的”?

高耕与银鹿屏气凝神,一起与这位“君倩先生”作揖。

这次他们俩都补上了师门,或是用上了旧道号,“流霞洲青宫山高耕,拜见刘先生。”“蛮荒仙簪城银鹿,拜见刘先生。”

君倩笑着伸手虚按两下,“高耕,我们都是落魄山的客人,就不用这么客气了。银鹿道友,我们可算落魄山的半个自家人,就更不用客气了,你觉得呢?”

高耕觉得很有道理,自己一颗道心终于守住不崩了!

银鹿道友觉得前辈刘十六说啥都是顶天大的道理。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远处黑衣小姑娘又与貂帽少年有问答。

“白先生,你打得过两个拳头钵儿大的君倩先生吗?”

“以前打得过,现在打不过,以后打得过。”

“等到小鱼干吃完呢?”

“那还是打不过君倩。”

玉璞境高耕心湖内,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这颗道心,不要也罢。

人间有几个练气士,敢说自己“曾经”与“将来”都打得过刘十六?!

他还姓白!

一顶虎头帽误我太甚!

已是鬼物的银鹿差点当场被吓死,就这么魂飞魄散。

前些年,曾有浩然白也,就在那扶摇洲,一人剑挑几王座来着?

唯有白登真幸运,可以啥都不知道。

早知如此,他们仨还不如陪着陈灵均喝顿大酒呢。

君倩双臂环胸,面带微笑,“还有事吗?”

高耕与银鹿就识趣拉着好友白登,各自拽着白登的一条胳膊,下山去了。

来时从容,去时匆匆。

白登一头雾水,高耕以心声颤声说道:“喝个酒?”

银鹿斩钉截铁附和道:“压压惊!”

白登疑惑道:“你们怎么回事?”

走下神道,去往宅子那边,白登问道:“不是去找景清道友喝酒?”

高耕与银鹿对视一眼,我们白登道友,傻人有傻福呐。

银鹿笑着解释道:“何必让景清道友破费酒水钱,哥几个关起门来喝酒。”

山顶那边,小米粒好奇问道:“白先生,听我们景清说,你是剑客,不是剑修?”

白也笑道:“以前只是剑客,现在也是剑修了。”

成为剑修,白也其实只有对一件事提得起兴趣,争取早点跻身十四境,好问剑于大道青天,还礼周密。

至于头顶戴着的虎头帽,以前是被老秀才坑了,假传圣旨,说至圣先师反复叮嘱提醒,务必要等玉璞境才能摘掉。只是等到跻身玉璞境,白也逐渐习惯了玄都观那边剑仙一脉道官们的玩味眼神,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说他用心练剑,跻身玉璞境,就是为了摘掉那顶滑稽可笑的虎头帽,白也就想着晚几天也无妨,不然只是跻身玉璞境而已,难道自己还需要来一场“仪式”庆祝庆祝?等到跻身了仙人境,白也就又想着不如一鼓作气跻身了

飞升境再说,反正在这之前就不打算出门游历了。

不曾想君倩说要带他一起走趟浩然天下的宝瓶洲。

一来二去,白也就始终戴着这顶虎头帽了。

在人间与谁为敌?问剑一场?只是谁敢主动找自己的麻烦?以白也的冷清性格,总不能吃饱了撑着故意为自己树敌。

要说收取弟子,给谁传授学问或是剑术,白也其实更怕这类麻烦,曾经认真设想过这种场景,却发现根本无从教起。“白先生,我考你一个谜语吧?一个人有两个门打通的三间屋子,这个人站着的屋子,都是用得着的物件家伙什,隔壁一间屋子,不太一样,屋子可大了,有些有用,有些没用,有些主人记得起来,外人都不清楚,有些连主人都记不住了,但是外人反而记得住。最后那第三间屋子呢,就更神奇了,有人有时觉得打开房门,里边是是彩色的,一定漂亮极了,有人有时觉得里边一定是灰蒙蒙的,甚至是黑漆漆的,一点意思都没有,都不想打开哩。白先生,你猜猜看,三间屋子分别

叫啥?”

白也笑着不说话。

小米粒安慰道:“随便猜,猜不着也没什么,这可是我一大箩筐谜语中最难猜的,谜底难度,至少可以排前三!”

白也说道:“谜底是不是昨日,今天,明儿?”

小米粒眼睛一亮,将最后的小鱼干都递给白也,由衷赞叹道:“白先生,你猜谜的本事,跟好人山主一样厉害!”

白也笑着只是拿过一半的溪鱼干,问道:“是谁教给你的谜语?”

小米粒嚼着鱼干,摇头晃脑,后脚跟轻轻磕着栏杆,“几乎都是好人山主教给我的,不过刚才问白先生的这个谜语,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白也笑道:“小米粒,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天地间以一棵椿树为界,分出南北,北冥有鱼,南冥有池,鱼化为鸟,背可载山岳江河,在其背小如芥子舟船,负

重栖息于池,鸟随海运而徙于南北间。”

小米粒惊叹道:“人间还有这么大的鱼啊,见多识广的好人山主,都从没跟我说过这个志怪故事呢。”

白也点头道:“这条大鱼,体型庞然,可能跟哑巴湖酒水的名气一般大了。”

小米粒使劲点头,哈哈大笑起来。

白也问道:“小米粒,你会向往那种神通吗?”

小米粒使劲摇头,“不会啊,我喜欢待在家里,不喜欢出门远游。”只说冬春天,每天早上起床,她拳法不精,境界太低,连一条暖乎乎的被子都打不过,总要跟有俩帮手叫“困意”和“冷飕飕”的被子,每次跟它们打一场架才能艰

难胜出。如果不是有清晨巡山的职责,她估计要睡到日上三竿,那会儿她也有了俩帮手,分别叫太阳公公和枝头鸟雀。

白也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伸手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

小姑娘赶忙转过头,摸不得摸不得,个儿会长不高的。

不曾想白也主动弯腰侧过头,小米粒伸手拍了拍虎头帽,再歪着脑袋,哈哈大笑道:“今儿不长个儿,那就明儿再说吧。”

白也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眯眼而笑,抬手轻拍膝盖,只是没有说什么。

君倩靠着远处栏杆,是啊,今朝酒,峨眉月,明日愁,愁长三千丈,青冥浩荡不见底,畏途巉岩不可攀,使得白也不得开心颜。

小米粒眼睛亮亮的,满脸涨红,竖起耳朵,轻声问道:“白先生,是在酝酿那种一说出口就可以千载留名的诗篇么?”

白也摇头笑道:“既然练剑了,就好好练剑。先前就与君倩约定,以后我只会偶尔喝酒,再不作诗了。”

君倩叹了口气。

再无白也诗无敌,人间寂寞几千秋。

小米粒听到白先生这么说,就有点伤心,还有丁点儿失落。

伤心,是小姑娘觉得白先生好像有些伤感。

至于米粒小的失落,是因为米粒来见白先生,她是有私心的,哈,确实难为情。

小米粒就是想与白先生熟悉了,好帮着自家落魄山讨要一篇脍炙人口的诗歌呢。

毕竟自己在落魄山这么久了,还不曾立下寸功。

暖树姐姐总是表扬自己,裴钱也会经常将自己的功劳记在那本功劳簿上边,可她又不是傻瓜蛋,知道她们是逗自己开心呢。

不过没啥,反正读了那么多兵书,三十六计背得滚瓜烂熟了,建功立业这种事,明天再说!

今天能够跟白先生聊了这么多,已经开心至极!

于是小姑娘就让白先生伸出一只手。

虎头帽少年还是摸不准小姑娘的想法,不过仍然笑着伸出手掌,猜测小米粒,是不是会从袖子或是棉布挎包变出瓜子、小鱼干。

不料小米粒只是抬起手握拳,低头呵了一口气,再往白先生手心轻轻一敲,摊开手,如放一物,“哈,白先生,别伤心,我借你些开心和高兴!”

白也笑了笑,握起拳头,挥了挥手腕,“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不知不觉,光阴流逝,一大一小就这么聊着,人间已是明月夜,落魄山中月色多。

小米粒轻轻摇晃着双腿,无忧无虑,在自己家里看着远方。

白也问道:“小米粒,你说是不是人间很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很多不像你们的人,我见与不见,你们都在人间,各有各的悲欢离合。”

小米粒伸手挠着脸颊,自己是出身哑巴湖的大水怪嘞,腼腆道:“大概是的,吧?”没有听到白先生继续说话,她转过头,再抬起头,原来发现身边的白先生,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唉?白先生莫不是要作诗?书上不是有个说法,俱怀逸

兴壮思飞?

白也低头笑道:“不是作诗。不过以后白也递剑,也算诗文。”小米粒使劲点头。默默记下了这个说法,以后用得着。她曾经与刘瞌睡借过个说法,直到今天还没还给他呢。闯荡江湖,出门在外靠朋友,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虎头帽少年伸出一只手,昔年浩然白也,如今青冥天下的剑仙,朗声道:“大运兴没,群鸟夜鸣,月下有谪仙,鼻息干虹霓。山中诸君且停杯,请见我辈剑客挥手

决浮云,举动摇白日,指挥旋青天!”

君倩闻其大言,只是会心一笑,好友白也自然仍是白也,生平喜好以剑客自居,不过是脚下换了一条道路。

书生底色,以平常心,结道果。

最终成为真正的剑仙白也。

就在此时,君倩听到白也略显尴尬的一句心声。

“君倩,我好像看到了某地某人刚刚成为剑修,我与之对视,见他心中开了一朵青莲。”

君倩一愣,然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想来昔年观道观的藕花福地,如今落魄山的莲藕福地。福地内的那位“少年剑修”,与福地外的剑仙白也,其实皆是见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