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渡河(1 / 1)

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1711 字 1天前

乌云滚滚的长空之中,大雨倾天而下。

豆大的雨滴顺着河风,直往人口鼻里钻。

水流很急,船工奋力划动着橹桨,对抗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天地之威。

还好风雨足够大,划水声、口令声几乎全被融进了背景“噪音”之中,是那样地不起眼。

“轰隆!”仿佛老天爷在和他们开玩笑般,闪电撕破夜空,照亮了河面上的一艘艘船只。

船上之人抬头望天,神色凝重。

没有喧哗,所有人都默默握紧了枪杆,等待未知命运的审判。

船队继续向前。

河面之上,有鱼儿高高跃起,仿佛它也无法忍受这让人窒息的不安了。

没有人还有心思注意这个。

战袍已经打湿,身上的寒冷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火热,越靠近北岸,心跳速度就越快。

“轰隆隆!”老天爷见不得这么牛逼、这么大心脏的武士,非要再让他们亮亮相。

一道接一道闪电亮起,让雨夜中的黄河忽隐忽现,一会亮如白昼,一会又伸手不见五指。

大河北岸一处不起眼的草屋内,睡到半夜的李小毛被尿憋醒。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向门外走去。

草屋内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鼾声如雷。

被李小毛不小心碰到时,也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出了门的李小毛被冷风一吹,下意识打了個激灵,掏出吉尔,刚要畅快地放水时,一道道雷电落下,夜空亮如白昼。

“妈呀,撒个尿也冒犯天威……”被雷霆之怒一吓,李小毛全尿在了脚上。

蓦地,他瞪大了眼睛。

雷电落下之时,芦苇荡中,似乎有幢幢人影。

李小毛顾不得撒尿,双手揉了揉眼睛,继续看向前方。

又一道雷霆落下。

人影似乎往前移动了不少,走在最前面一人的面容清晰可见。

那是个满脸虬髯的中年汉子,双手高举长枪,在河畔软泥中踟蹰前行。

雷电落下之时,他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他。

李小毛愣住了。

虬髯汉子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他还在前进,他身后的人也在前进。

十五岁的李小毛浑身颤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脖子般,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

他软软地跪倒在地。

对方继续前进,已经走出了芦苇荡。

军靴中灌满了泥水,走起来吱咕吱咕作响。

战袍被雨水打湿,和须发一起紧紧贴在身上。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上了岸,宛如黑夜中的杀神一般。

“呼!”冷风吹来,李小毛感觉自己能动了,他在泥水中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试图奔回屋里。

突然之间,后颈被人揪住了。

李小毛吓得大叫一声,下意识扭过头去,却见雷霆之中,一抹闪亮的刀光贴了过来。

剧痛自喉咙口传来,鲜血飘飞而出。

四肢百骸的力量迅速离体而去,李小毛徒劳地捂住伤口,无力地跌落地面。

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很快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充斥着浓烈血腥气的水汪。

雨夜杀神踹开了草屋的破门,长枪迅疾刺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们没有在此停留,而是继续向前。

先前让人讨厌的雷霆似乎变得和蔼可亲了。

他们需要这个照亮前路。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

上岸的袍泽们手挽着手,夹着长枪,在天地之威中墙列而进。

前方是一个更大的营垒。

营中灯火寥落,显然没几个人了。

这么大的风雨,守兵也没兴趣在外头苦捱,一个个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方才的那个草屋,就已经是他们延伸得最靠外的触角了。

触角已经被斩断,现在轮到躯干了。

一个又一个身影翻墙而入。

一声又一声惨叫冲天而起。

营门被轰然打开,吱咕吱咕的声音陡然加快,二百余人由远及近,迅速冲进了营寨。

“啊!”季收将一个人的脑袋直接盖进了火盆中,滋滋的“烤肉”声不断传来,焦臭味让他心中愉悦。

“啊!”赵槐挺枪刺出,透背而入,将一名从睡梦中惊醒的敌兵钉在木墙上。

敌兵下意识想要挣脱,脚蹬了几下地,手无意识地挥舞了几下,随后便缓缓垂落。

长枪抽出,敌兵贴着墙,栽倒在地,墙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惨叫声、哭喊声、怒吼声瞬间交织在一起,渐渐盖过了风雨声。

营地内没多少人,空空荡荡的,不知道都去哪了。

83最新地址

残存的数百敌兵被人围着,像屠猪杀狗一般宰杀着。

长枪一刺,闷哼倒地。

大刀一砍,鲜血飚飞。

长柯斧一剁,头颅滴溜溜滚落地面。

吓破了胆的敌兵甚至都没心思逃跑了,情绪崩溃的他们在营地中四处乱窜,直至筋疲力尽。

雷霆震怒,闪电狂舞。

老天爷仿佛睁开了一只眼,对发生在夜幕中的杀戮不是很满意。

这不是它推算出来的天下走势。

这不是天下本来的面目。

到底是谁在祸乱天机?

闪电将浓云撕扯得粉碎,天空仿佛漏了一样,瓢泼大雨下得天昏地暗。

大河之上,风声越来越急促,波涛之声不绝于耳。

营地之中,魔神们钉出了最后一杆长枪,把在地上爬动的敌兵刺死。

敌兵抽搐了两下,渐渐与泥水融为一体。

连同在营寨外逡巡的武士一起,三百屠夫不带丝毫怜悯,将整个营地杀了个底朝天。

雨水冲刷着血迹,慢慢汇拢成河,悄然流向远方,仿佛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洗刷个干净一般。

但洗刷得干净吗?能逆转结果吗?

老天爷无能狂怒了许久,渐渐云开雨散,飘然远去。

第二批登陆的武士上岸了。

他们用绳子系在船头,然后咬着牙,将一艘艘船奋力拖拽上岸。

一领领铠甲被分发了下去,接着是弓梢、弓弦、箭壶、大盾、干粮……

敌寨被连夜拆了一部分。

赤着身子的武士跳入齐腰深的水中,奋力钉着木桩。

有人抬来了木板,有人抱来了绳索,有人拿来了锯子……

简易栈桥被连夜搭建了起来,以便船只靠泊。

天刚熹微的时候,两艘船只一左一右靠了过来。

邵勋轻盈地落在栈桥上,举目四望。

河水裹挟着泥沙、枯枝败叶,滔滔东流。

蓝天仿佛被洗练过一样,澄净无比。

空气中带着饱满的水汽,或许还有一点让人愉悦的血腥味——武夫的审美,多多少少带点毛病。

大地泥泞无比,被人践踏得面目全非。

蒿草尽皆伏地,好像慑服于天地之威,又好像臣服在新征服者的脚下。

金甲大将上了岸。

他左手握着弓梢,右手抚着刀柄,在尸体堆中闲庭信步,仿佛在逛他的后花园一样。

一匹马儿被系在树干上,远远见着金甲大将,打了个响鼻,竟然退后两步。

连畜生都知道谁是场中最大的凶人。

“就地扎营,挖掘壕沟。”

“船只回返,继续渡人。”

“我就在此处,与儿郎们一同御敌。”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得胜之后,皆有赏赐。”

说完,邵勋让刘灵搬来一张胡床,大马金刀地坐下,遥遥看着东边。

“万胜!”银枪军儿郎们高举长枪,大声欢呼起来。

呼声在河岸边回荡着,久久不息。

邵慎站在叔父身后,脸上映出兴奋的潮红。

这才是大丈夫!

这才是男儿的豪迈!

带着自己最信任的勇士,渡河北上,将大旗插在岸边。

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来不来?

嗯,匈奴人一整天都没过来,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来不及赶至。

九月的第一天,整整六千名银枪军武士被渡到了黄河北岸。

当天夜里,最后三千六百人及大量物资抵达北岸。

这一天,营地被好好整饬了一番,壕沟、拒马一应俱全。

这一天,整个河南最后一支敢于野战的精兵悉数渡河。

匈奴若有能力将他们吃下,洛阳、许昌唾手可得。

九月初二,匈奴游骑笨拙地骑着马儿,在松软的泥地中远远窥视着,没敢靠近。

晋军没理他们。

辅兵、车马开始一批批渡河。

临时栈桥已经修了三四座,船只昼夜不停,将粮食、军械、辎重、人员输送上岸。

营寨又往外扩了好大一圈。

主营之外,还修建了两个小一些的营垒,三者呈品字形。

营中“邵”字大旗高高飘扬,仿佛在嘲笑匈奴人的无用功。

金甲大将的这一招,真的把匈奴人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