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武郡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瘟疫,家家挂起了白缟,今日来到水河观的郡兵们,人人哀兵,在没有完成使命前,他们绝不会打道回府。
刚刚,奉命留在外围的彰武哨兵约有十五六人,在四百郡兵们全部失去战斗能力的前提下,这十五六人,这也是四百郡兵仅剩的可战之人,此刻,他们已结好小阵,缓缓向老君像开进。
只见三人立盾行最前;两侧两人手提钩镶、握短枪,与立盾在前的三人呈小半圆状;盾牌后,四人将卜字戟从大盾缝隙透出,小阵顿时如一只炸了毛的刺猬;统兵什长手握开山斧,居于戟兵之后;两名弩兵立于什长身侧;还有四人手持环首大刀,背靠弩兵掩后,一队兵马衔接紧密,在什长的居中指挥下,缓缓推进。
这一幕,让军旅生涯十余年的死士辰,都不由得赞叹一声‘樊听南帐下军马训练有素’。
在什长的带领下,这一小队布局紧密,有序推进。小队所过之处,地上瘫软无力的兵士,定睛看着这队人马,纷纷投来希冀的眼神。
这一小队人,便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五才真人依旧眼不张、头不抬,眼皮都不曾动一下,仿若置身虚空,外物于他无关一般。
说是慢,那时快,这只小队一转眼便至老君像下,五才真人依旧不动如山,这让统兵什长十分恼怒,五才真人此举,无异是对他们这一行人的藐视,这让他无法接受。
于是,双方未有交谈,随着什长一声令下,弩手即刻探出头来,双弩齐发,羽箭飘至,五才真人随手一抬,将羽箭一一拂去,然后,便没有了然后...
高达七八丈的老君像,这一小队人是攀也不攀得、爬也不爬得,长如卜字戟,却也连老君的裤裆都触碰不到,更别提手握短兵与五才真人相接了,局面出现了短暂的对峙,现场一度十分尴尬。
五才真人气定神闲,忽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低声嘀咕了一句,“蚂蚁撼树,不自量力。”
话音方落,刹那间,一杆长枪携带微微破风之声,骤然杀至,长枪向老君像怀中直直刺去,老君像下,兵阵前端盾兵突然散开,阵中赫然冲出一名壮硕大汉,大汉手中阔刀一横,扫至老君像底部。
这是两名樊家撼树境武夫,他们动手啦!
二人几乎同时动作,算计的很是到位,持刀大汉横扫老君像下盘,凭借蛮力,使老君像倒塌,趁老道身形坠落之机,一枪提前出手,恰到好处刺在五才真人下落位置,时间、机会、力道、准度,拿捏的刚刚好,且配合的十分巧妙,若按此设想而走,这老道非死即伤。
不出所料,在两人合力之下,老君像倒、破风枪至,五才真人身形坠落,可上境文人,哪有那么容易便被一击而中。就在两人暗暗窃喜之际,五才真人右手拂尘微提,轻轻卷中同样下落的老君像胡须,稍一借力,身形快速闪走,那杆按捺在半空中静候佳音的枪,顿时扑了个空。
这还不算完,五才真人借势凌空打了个转儿,向下轻飘飘递出一掌,精准拍向半空中无法借力的持枪武夫,那武夫应声暴跌,猛然撞在院落一侧一颗粗壮松树上,一口闷血吐了出来,身受重伤,再也动弹不得。
再看那位地面手持阔刀的健硕武夫,方才挥刀横扫之际,五才真人跃起时,故意在老君像上加了一份气力,武夫一刀扫出之后,虽砍断倒了老君像,自身却也因五才真人的加力,虎口震裂,伤的不轻,难以再战啦。
轻描淡写之间,二人的进攻便以失败告终。
此刻,五才真人站在倒塌的老君像前,衣衫整洁,毫发未损,波澜不惊。
下境武夫对战上境文人,在如五才真人这般高人的眼中,撼树境的武夫,仿若蝼蚁般微小,也难怪五才真人要道上一句‘不自量力’。
就在此时,一道蓝光陡然从远处拔地而起,一柄飞剑裹挟着刚猛的蓝罡,尖啸飞速扑来,剑柄上,松脂凝成的‘辰’字分外显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顷刻间,剑身便已欺近老道五步之距,第三式石鲸透海,被死士辰以全盛、全力之姿用出,真可谓气势如虹。
‘辰’剑飞到之际,老道‘滋溜’赞叹了一声,拂尘前伸轻甩,旋涡似的缠上了蓝罡辰剑,就在辰剑即将刺到五才真人门面的一刹那,五才真人瘦小身形忽然瞬闪至辰剑剑身一侧,深吸气一口,拂尘泛出点点耀眼白光,猛一用力,看似轻柔的拂尘裹挟着气势正盛的蓝罡辰剑,狠狠砸在另一侧的黄土砖地上,留下一个一尺深的大坑,随后,五才真人弯腰弓背,拂尘再起,砸向另一侧黄土砖地,又留一坑,每砸一下,剑上蓝罡便淡了几分,砸到第九下,辰剑已如死物一般‘躺’在地上,被老道顺势一踢,不知落到了哪里去了。
众人张目结舌,他们皆被五才真人上演的刚猛癫狂一幕,惊掉了下巴。
“远处的客人,可还有第二剑啊?”
五才真人睁开本就不大的眼睛,向刘懿师徒二人方向大喊,声音不轻不重,正正好好传入二人耳中。
死士辰脸色灰白,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出一气,有些苦涩地对身旁的刘懿说,“我这老渔夫,出海又遇上海盗了。这五才真人炼精化气,气化神,神还虚,当已入了御术境。御术境啊,那可是一线通玄的顶尖高手,若他想杀人,这里恐怕早已横尸遍野了。懿儿,走吧,把剑取回来,今日恐怕无功了!”
刘懿深以为然,点头道,“五才真人境界超群,千军万马到此,或许亦非敌手。懿儿觉得,我等还应当从长计议,智取为上。而且,懿儿觉得,彰武大瘟,似乎另有隐情。”
就在师徒二人打算近前取剑离去时,死士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放大,看向远方,急呼道,“等等!等等!这,这是......!”
刘懿顺着死士辰目光寻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名头戴斗笠、内着灰衫、外套蓑衣、身材匀称的男子,正从师徒二人身侧飘然走向水河观。
这名神秘男子步速不快,身法却若隐若现,一息一步,一步一闪,有条不紊,转瞬便到了水河观门口,刘懿揉了揉双眼,确认没有眼花后,看向死士辰,“师傅,这是何方高人?身法竟如此飘逸,婉若游龙!”
“当代墨家钜子,寒李。”死士辰显然有些激动。
刘懿仔细回想书中所记,喃喃道,“牧州墨门执牛耳者,钜子寒李?”
死士辰微微点头,解释道,“墨家原本是一个学术门派,约于战国时期,由不世出的大贤墨翟所创,几百年来,墨家传承从未间断,算得上诸子百家中源远流长的门派,亦是当世显学。孩子,你读的书多,想必也知道,这墨家主张兼爱、非攻、节用、明鬼、天志,弟子众多,且遍布帝国北方,墨门作为帝国境内唯一一个全面传承墨家文化的门派,始终尚贤任侠,助贫扶弱,虽然处事低调,但实力不容小觑。寒李更是当代侠道魁首,受世人敬仰。”
刘懿赞同点头,“师傅,懿儿曾在书中渡过,墨家人人侠士,是个可歌可敬的门派。可墨门内部是何构造啊?”
死士辰面含敬佩之色的看着寒李,对刘懿说道,“江湖传说,墨家一般下设内门、外门、法门,内门修法习武,外门多为能工巧匠,法门修德传道。”
刘懿低头深思,回想起父亲的教导:墨子极度崇拜天道鬼神,墨子认为这些冥冥之中的意志,总要在人世间寻找一种防止人群颓废喳落和误入歧途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他墨子和他所创立的墨家。墨家的正义之剑之所以无敌于天下,从根本上说,这是天道的意志,是鬼神的力量。上天之所以选择墨家,那是因为墨子具有超凡的天赋品性和学同技能,他所信导的主张能够代上天言道,能够代鬼神辨明人世间的善恶恩怨,能够坚如山岳般的惩恶扬善。
刘权生在讲这段话的最后,曾语重心长地对刘懿道,“其实,老墨子忘记了一件事,人心所向,才是墨家天下无敌的根源呐!”
刘懿思毕,转头看向伫立在水河观门前的寒李,叹道,“这墨门,就好像一支军备严整的精兵啊!”
死士辰面露向往之色,侃侃而谈,“关于墨家的传说,可是太多太多了!远的不说,据传,三国时期,诸葛丞相发明木牛流马、诸葛连弩等神兵利器,而负责批量制造的,正是墨家外门弟子;孝仁帝时期,工研丞马钧便是外门首席弟子,而今的雄城长安,一定程度上算得上是墨门的杰作;近年来,现帝刘彦在北疆修筑长城,似乎也有墨家的影子。”
“而这钜子寒李,即位之后,便延续历代钜子低调处事之风,很少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据说,在寒李少年时曾立志平尽天下不平事,他所到之处,恶人胆寒啊!来来来,懿儿,坐,今日有好戏喽!不管咋地,先看他娘打上一架再说,哈哈哈!观高人搏杀,正是我辈参悟道法的绝佳气机呀。”
刘懿点头应和,嬉笑道,“白看的戏,傻瓜才不看呢!”
死士辰扫开小丘上的一块积雪,拉着刘懿坐在了地上。
两人兴致勃勃,等待观一场大战。